是小狐狸呀🦊

人活一辈子,谁都没打算活着回去.....

镜花楼

 @贝加尔油井 老师的一个脑洞,我给带跑偏搞出来的上头产物。

民国历史背景大三角搅合

我就是个历史废的理科生,别为难我,我瞎写的

是泥塑!!!!!!!!慎入!!!!!!!!不搞这个的千万别点进去!!!!!!我求求各位了!!!!!!

OOC都是我的,与真人无关!无关!无关!

涉及嘎晰!(也可以叫阿加晰)嘎龙!(微量)还带着佳爷玩儿了一点……

虚构第一人称叙述(权当是送给我搞声的初心作品吧,我很久没搞过这样的作品了)


1108,立冬不平凡!!!!

 

 

十里秦淮夜夜歌

千里兵戎空楼阁

往日余晖共举杯

水月镜花断离舍

 

 

江宁是个有灵气的地界,既受益于其气度非凡的风水佳境,又罹难与兵燹之灾,就是这细软之地屡屡从瓦砾荒烟中重生,又灭亡,再重生。

 

从道光二十二年,洋人把铁匣子从淞沪开到长江口开始,这儿就乱了。姓洪的在这“天京”待了十一年也没什么改变,大总统来了还不是就那样,各路军爷你来我走,到也没留下什么故事。可这秦淮河边儿上的地界,却有这么段不为人知故事。

 

话说这十里秦淮自古就是烟花之地,民国的时候,这儿最大的楼子叫“镜花楼”,水月镜花,浮华一梦罢了,醉生梦死谁又会在意真假虚实呢?

 

这是欣姐的原话:“各路军爷来了又走,坐地称王,过不了几天还得就地解散,称王是本事是能耐,就地解散难不成是为了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这镜花楼是幢金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纯金的匾据说是前朝传下来的,三个大字虬劲有力、古意盎然。楼里的摆设样样都是稀世难求的珍贵物件:前朝宫里的夜明珠、东海蛟人的泪滴、南海的红珊瑚树、诗仙的字、画圣的画、根雕的摆件官窑的瓷,连帘子流苏上的珠儿都是琉璃的。来这儿的人都是有排面的爷们儿,毕竟这一晚的消费就能够普通人家逍遥自在好几年。金楼的财富是金楼主人欣姐靠着这些年积淀下来客人的礼物。

 

欣姐是镜花楼的主人。十四岁就被从东北卖到金陵城,从此开始做窑姐。欣姐天生一双狐狸似的魅色眸子,眼角流淌的都是桃花春水,叫人忍不住得怜惜。烫的洋卷垂在眼帘上,那是风拂柳枝儿的柔媚。当然,她的腰身也是湖边的垂杨柳,一手揽过来整个抱满怀。她的声线不似娇滴滴的女孩,反倒是那种成熟女人才有的磁性,叫/床的时候那种体验感是花多少钱在别处也买不到的。加上她从白山黑水的地界来到这金陵,骨子里就是山野丛林里的野劲,和江南这些软糯的女孩一点儿也不一样。短短几年就成了十里秦淮价钱最高的姑娘,摘花的价格被捧上天。等到民国二十年东北沦陷的消息传到金陵城,欣姐看着天边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还圆,手里黄铜的烟斗点了又灭灭了又点,一声长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于是一咬牙用自己卖了这些年的积蓄赎了身。

 

欣姐用了不过五年的时间,把这镜花楼做成秦淮河畔最大的窑子,连军爷来了都得排队。

 

我并不是自幼跟着欣姐,逃难到金陵城才被欣姐收养,却也多得她照料。我因为从小跟恶狗抢吃被咬断一条腿没法买,就只能瘸着给欣姐和客人们端茶送水,倒也算是生计。

 

我第一次见那个外族的军官是在欣姐买一位姑娘开苞的时候。

 

姑娘的头血向来是最值钱的,何况那位姑娘已经出落成得含苞待放。细眉大眼,巴掌小脸。她身形这些年倒是没长宽,还是那种单薄的样子。欣姐亲自为她裁了一身赭石色的旗袍,把自己心爱的白狐尾巴的披袄裹在她身上,唇红胭脂,打扮得无可挑起。欣姐满意地看着:“真是出落成一个姑娘了。”

 

那位姑娘还有些害怕:“欣姐,我……”

 

“别怕,我会在门外守着。今晚是你的第一次,红烛点上,你就算嫁出去了。”

 

 

欣姐踩着定做的高跟,带着那位姑娘走下楼。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走到门口对着来客招呼一句:“爷们儿今天又来了~”

 

从前还有想一亲欣姐芳泽的人,自从那人被断手断脚之后,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欣姐金盆洗手,现在只干鸨子的生意。

 

进门儿的人看了眼身后还羞于抬头迎客的姑娘,心里了然,就径直走进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欣姐就让那位姑娘回房间候着,毕竟生意还要欣姐亲自谈。

 

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用来形容谈生意欣姐是最合适的,甭管你是军官还是大老板,甚至是外国人也都得一起竞价算账,价高者得这就是最公平的方式。当然起价是欣姐自己定的。这次欣姐开口就是200大洋,这在镜花楼里都算是高价,自然引起各位恩客的注意。你来我往几轮杀价下来甚至被抬到了天价,欣姐本来清冷的脸上的笑意都快要绷不住了,可生意就是要比谁更有耐心:“还有爷们儿要加价吗?”欣姐是东北的大妞,自然不会说吴侬软语,到了这里也是一口北方口音。

 

“欣姐今天想要多少?”来人是华东军区司令部的长官。身姿挺拔英俊,本以为是个书生军官,实际上人家原先是在漠北摸爬滚打起来的,祖上是旗里的贵族。复辟的时候没选择跟军阀,等着北伐结束后自然承了华东军区的高管。那人是个外族人,没有姓,旁人见了大多称一声司令官。司令官五官深邃,雄姿英武。这要是放在从前都是满人画里的英雄,一身军装带上披风更显得挺拔,像是大漠里挺立的胡杨。当然这都是别人对他的称赞话,毕竟我也没见过什么大漠,更别说那三千年不死的胡杨。倒是欣姐见了像是唤一声自己亲弟弟一样:“嘎子来了啊。”

 

我听说司令是有家室的人,家里那位在上海的剧院里做演员,是那种会被拍成胶片录成磁带的那种演员。我听别人说过,司令夫人娘家姓郑,是胶澳德国人那片地界上的大户人家,和司令官也算是门当户对。最难得的是他夫人和他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个人一起在燕京大学念书,一起经历过北平最乱的时候,一起罢过课,一起进过监狱。等着司令官到黄埔的时候,郑太太还是一直跟着。有不少人都说郑太太也是革命党人,虽说是个女子也拿过枪杀过人,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司令官不被暗杀。等着民国成立,她才定居上海开始唱歌演戏,成了上海滩红极一时的太太。

 

这个年岁来金楼是身份的象征,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欣姐和这位司令关系不一般,甚至有人讲欣姐能用这几年的时间把生意做起来,暗地里都是司令扶持。这时候围观的一众老爷甚至不知道该羡慕这俩哪一位。我能感觉到欣姐和司令官应该是认识了很久,但我也从没问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欣姐,给你介绍个兄弟。”司令官把身后一个警卫员一样的兄弟往前一揽:“马佳,前两个月刚从北平来的。”

 

“欣姐儿”马佳开口就是正宗京片子味儿,这让在这江南地界生活多年的欣姐一下子闻到了北方秋季干凉的味道。

 

欣姐很少第一次见生人就露齿笑,糯米砌成整齐的白牙藏在朱唇里分外洁白,欣姐看来是真的欢迎他:“佳爷是吧,您看您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我给您安排。”

 

这位佳爷是那种极端正的军爷长相,浓眉大眼剑眉星目,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眼睛里流露的精光儿,给这人儿平添三分痞气,叫着老话儿讲那就是京城炮爷儿。

 

“哟~那咱先谢过欣姐了嘿,可惜明儿个要出任务,今个儿实在是不方便,下次来一定给您生意。”马佳抱拳欠身。欣姐是何等毒辣的眼光,这人以前定是混过寨子。

 

“瞧您说的,佳爷能来就是赏咱脸了。”

 

倒是司令官开口:“欣姐你就别难为马佳了,他不好这口。”

 

“那也就是说嘎子你好这口了?”旁人不得知这位司令官将近成年的时候才学的汉话,而欣姐也就爱逗弄他说不利索的嘴巴。

 

“啊呀不是,我是说他爱喝两口。”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司令官倒也不生气,软下语气来解释。

 

“那就整两盅呗~”欣姐带着鸽子蛋的玉手一挥,叫人送上来上好的高粱酒,这是北方才有的烈酒。

 

开盖一瞬间香气就铺满了房间,那所有的爷们儿都被这香气吸引:“欣姐好大手笔。”司令官说着打算给自己倒一杯,被欣姐嫌弃:“我这是给佳爷准备的,轮不到你。”整个江宁府能这么怼司令官的除了他家那位就只有欣姐。

 

“那就谢过欣姐了。”马佳高高兴兴地抱着坛子走到一边儿。司令官把一只手搭在欣姐儿的杨柳腰上:“你们继续吧。”

 

于是叫价继续,只是司令官在这儿看着,虽然一句话不说,但周围人说话办事儿也就收敛了很多,毕竟没人想跟国军过不去。倒是司令官低下头在欣姐葱段儿似的脖子边儿吹气:“想你了”

 

这话大家都懂,但今天欣姐没想领情,接着卖笑招呼各位叫价的爷们儿。这会儿倒是司令官不高兴,张口就叫了一个旁人要不起的价格:“三万五。”

 

各位恩客都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说他真的把这价提到多高,倒是军区司令官开口之后,别人也就不敢再叫价。

 

欣姐猛得一拍司令官厚实的手:“你干嘛?搅局啊!”

 

“还不允许我叫价了?”

 

欣姐往那人身前一贴,皱着好看的眉头咬着牙:“这可是卖姑娘头血!”

 

“我知道啊~”

 

欣姐就算再怎么嫌弃这位外族司令官,他要是扭起来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好挥挥手散了众人,领着司令官往楼上走:“明个儿叫人把银子送过来,我这儿不给赊账。”

 

“你今晚不考虑了?钱我可以照给。”

 

“采姑娘头血还想要我这老人儿,你想挺多啊。”欣姐无处发泄怨气,只好提着司令官的耳朵进去姑娘的屋。

 

欣姐觉得自己还不如答应司令官的要求,反正进屋后看到的景让她面色青一块紫一块:完犊子,被人截胡了。

 

那爷们身体也算不错,骑在姑娘身上跟个马达一样一点儿也不怜惜,任姑娘怎么哭喊求饶也没丝毫放过。这场面欣姐不是第一次见,但……这人没付钱啊!高跟鞋一蹬,两步上前把那畜牲生生扒下来,再附赠一声响亮的巴掌,彻底把那人打醒,抱着抖成筛子的姑娘不断安慰。

 

“马佳?”司令官的一声儿可让这场面彻底尴尬下来。

 

马佳被这一巴掌和这声名字彻底弄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后老脸一红收拾起裤子就跑出门儿。

 

“阿云嘎!你自己来搅局手下人也不老实!滚!”

 

 

 

等回了司令部,司令官把人找来好好聊了一下事情经过,听完之后只能不断地叹气:“咋就搅和成这样儿呢?”

 

手下的人踩着军靴着急地进来:“司令,欣姐在叫门……我们快拦不住了……”

 

“马佳你说咋办吧?”

 

“我哪儿知道啊……”京爷现在吃了瘪。

 

“还能咋办?娶了她!”欣姐少有的太高调门儿叫道。

 

马佳被吓得直接躲到司令官身后。

 

“欣姐咱们商量一下,钱我照付,权当是我请我兄弟了。”

 

“不行!帐不是这么算的。咱们都是你情我愿来的,可佳爷这儿根本不是抱着来嫖的心思,况且我这姑娘从没接过客,连窑姐都算不上。你这就叫强抢民女,污人清白!你俩这局一搅合,我这是陪了姑娘还赔钱!”

 

司令官的口舌根本犟不过欣姐,马佳本来是可以的,但他自认理亏也不好还嘴。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一门婚事。

 

 

这事儿闹过之后,那位司令官很久都没有再来。

 

欣姐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秋天的时候院子里金桂开了,欣姐就坐在一边儿拿水磨的糯米就这鲜桂花蒸一锅桂花糕,香味能熏得整个金陵城的孩子都跑到镜花楼的窗前张望。当然这不是镜花楼最香的时候,最香的是五月槐花开的时候,镜花楼后院的大槐树开得像是有雪花落在上面一样,那时候欣姐会蒸槐花的包子,把落了一地的花蕊酿成酒,那盖子一打开,甭管你喝酒还是不喝酒,都得醉得找不着回家的路。

 

 

我再次见到这位司令官是立冬那天。

 

欣姐在镜花楼剁馅包饺子的时候,司令官和他的副手都来了。欣姐包的是猪肉大葱馅的饺子,是东北的味道,是南方买不到的香气。

 

欣姐把旗袍袖子往上一翻,葱根似的玉手在案板上揉搓两下一团白玉的面团就出现在手下,又搓成长条掐出齐子。司令官也把军服袖口解开,帮着擀皮,欣姐包的饺子个个都饱满着馅,胖得跟大白鹅一样,除了她谁也包不进这么多馅料。马佳和我们这些姑娘们就坐在一边剥蒜皮。

 

“佳哥,北平的冬天会下雪吗?”我身边的一个姑娘问。

 

“那可是,整个北平城都变成白色可好看了!”

 

“东北也下雪,雪窝子从十月份就开始下,等到这之后都没过膝盖,要不怎么要吃饺子?怕耳朵被冻掉呗。”

 

“可惜长江南这边儿不下雪,下了掉到地下也就化成了水。”

 

“那下大雪是这样的吗?!”那姑娘把手边儿的蒜皮整个抛洒到空中,蒜皮跟春日飘的杨絮一样洋洋洒洒,像是漫天的鹅毛又是空中的盐粒,雪花落了人满头满脸。

 

“马佳揍她!”欣姐沾满面粉的手气得直拍面板。姑娘知道自己又皮大发了拔腿就跑。

 

“站住!”马佳也跟猫捉耗子一样陪着她们瞎闹绕着镜花楼跑上跑下。我是个瘸子,自然没法和其他姑娘一样跑,只能待在院子里捡着落了一地的蒜皮。

 

司令官伸手,把欣姐头上落得蒜皮一点点摘下来,欣姐也没说话,就轻轻低下头方便他采撷。我不经意间抬眼,看到欣姐的鹅蛋脸上泛起醉酒一样的红晕。也许是她意识到了我在看她,欣姐两只手往围裙上一摸,转身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盅砂锅。

 

“我听人说你们在草原上过立冬要吃大骨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骨头,我就自己炖了一小锅……这可不能叫其他人闻见,不然别人连口汤都尝不到。”砂锅盖打开,大棒骨被炖得酥烂,香气一下子充盈了空气。欣姐拿象牙筷子从棒骨上夹下一块软肉:“张嘴。”扶着司令官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送到他嘴里。

 

“好吃。”司令官故意摸了一嘴的油光。

 

“你喜欢就好~”欣姐满意地放下筷子。

 

“欣姐……”

 

“怎么了?”

 

“你听说校长的事情了吗?”

 

“什么事?”

 

司令官凑上前把欣姐揽在怀里,在耳边轻言几句再松开的时候,欣姐已经是满脸苍白。

 

“委员长……”

 

“嘘”司令官用指尖贴在欣姐珠玉的红唇上:“校长很快会回来,没事的。”

 

“那你呢?”

 

“回上海过完年就得走了。”

 

欣姐听完这句话抢过司令官手里的擀面杖,假装没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一样“当当当”地擀皮,面杖和面板相互碰撞得响声大得像是唱戏时的节板:“什么时候走?”她故意说得漫不经心。

 

司令官脱下围裙,叠好放在案台上:“一会儿~”

 

擀面皮的噪声霎时停滞。

 

欣姐看了看司令官,转身拿出一个雕漆的匣子,在里面码了两层新包好的饺子,又撒了一把上好的白面粉:“郑太太是胶东那边儿来的,回去煮开水再下锅。”

 

她把漆木匣子塞到司令官的手里:“滚吧”

 

“这带到上海就坏了吧”

 

“这匣子是我从东北出来的时候家里人给的,据说是从旧宫流出来。是不是我不知道,但这些年往里面放的馒头从来都没馊过。”

 

司令官又揽住玉人身板:“不一起吗?”

 

欣姐推开司令官,假装被军装的扣子硌得生疼:“等你回东北再说吧……”司令官的大手握住欣姐的小手,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画面,因为欣姐掉了颗金豆子在那上面。

 

等着司令官的车离开镜花楼的时候,我发现欣姐手腕上多了一个翠玉的镯子:“是嘎子哥送的吗?”这是我和马佳学的这个叫法。

 

“不是。”欣姐摩挲着手里的镯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冬去春来,春去夏又来。

 

 

七月中旬,金陵雨季还没过,镜花楼里的桌椅板凳一摸都有一层潮气。这样不舒服的天气连广播的声音都是吱吱呀呀的:“因为我们是弱国,所以不可求战……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迎战……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之责……”

 

一只带着鸽子蛋的玉手暗灭了收音机:“干嘛呢?活都干完了吗就在这儿听?这讲的都是什么啊?”欣姐来到南方生活十余年却始终不能听得懂南方人的讲话,更何况这收音机把本就不清晰的语音弄得支离破碎。

 

“欣姐……要开始了……”我想说什么,但好像什么也说不出。

 

那是我第一次见欣姐愣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她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镯子,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挺好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回家了……”

 

事实与愿望相去甚远。

 

我记得很清楚,八月月中,南京城落下了第一枚炸弹。此后六朝古都的安宁被飞机的轰鸣声无情撕碎,每当响起防空警报的时候,欣姐都会带着我们躲到镜花楼的地窖里,她会抱着我们,努力地抬高自己本就不高的嗓门儿:“没事儿,不害怕。”

 

我们是幸运的。离我们最近的一颗炸弹就落在对街的邮电局,他们都没躲过。可惜欣姐收藏的明青花被震碎了。

 

又过了大约两个月,我们才真正的开始绝望:上海沦陷。

 

秦淮河现在破败得像是一片废墟,哪里看得出十里秦淮夜夜笙歌的样子。

 

政府开始撤离,他们要顺着长江到西南的大后方去。所有人都走了,镜花楼没了客源,自然只剩下我们和这幢空楼。欣姐就带着我们在后院儿开了片小菜地,主要是地瓜和土豆这些好养活能存着的粮食。我不知道欣姐是怎么了,她把楼里的各贵重的物件能当的都换成了现银或者金条,不能的都往地窖里埋着,好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

 

十一月,秋风吹得街上全是当年委员长种下的梧桐树落的枯叶,厚厚地铺了一层,踩下去吱呀吱呀地响,像是把人的筋骨碾碎的声音。

 

我闲着无聊,坐在窗边出神,忽地那个军牌车来了。这辆车我再熟悉不过,是那个外族司令官的专用车,去年这个时候,他就是坐着这辆车来的。像是时光突然倒流一年,四周还是人烟嚷嚷,现在的残垣断壁都还是新装修好的样子,叫卖香烟的小贩从街头走到街尾,秦淮河上的船夫解开套绳准备迎客,而镜花楼里是欣姐指挥打扫和调线的声音……我差一点没从窗口直接蹦下去,好在我反应过来瘸着脚跑下楼,猛得推开大门:“嘎子哥你来……”

 

最后一个字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司机带着军帽,脑袋上还缠着绷带,像是少了一只眼睛。车上走下来的是位极尊贵的夫人。她一身墨色苏绣的旗袍,身材高挑匀称,肩上还有黑水貂的袄子。她带着西洋人流行的那种帽子,半垂下的黑纱遮住眉眼,我能透过黑纱看得到那含着大海的眼睛。她没有过分的首饰,只有脖子上那串上好的珍珠项链和手上的翠玉镯子。这镯子我怎么能不认识,上好的滴水翡翠,绿得透彻动人心魄,如果是能识货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眀前的古董玩意,和欣姐手上的那个一样的,应该是一对镯子中的另一只。她是位极有身份的太太,行为举着端庄得体,从她微微抬起的脖颈和向下的目光就能看出来,她不是和我们的一样的人。可惜这位太太应该是刚经历了什么大事,手里抱着一个雕漆的匣子不说话。好在她下车后看到了我:“你也认识嘎子吗?”

 

我像是吃鱼卡住了喉咙。我不知道如何对这位太太开口。好在那位太太是个极有修养的人,不会让和她聊天的人感到难堪,这是上层人掌握的技巧:“瞧我问的,你又怎会不认识,麻烦通报一下,就说郑太太来看望王小姐。”她甚至不称呼我。

 

王小姐是谁? 

 

“郑太太。”身后传来欣姐好听的声音。

 

我转身。我很久没有见到欣姐这样标志的打扮了,自从日本人开始炸南京,没有客人欣姐很少带上全套首饰,毕竟这样干活不方便。

 

我听别人说过,欣姐年轻的时候唱小曲儿,十里秦淮所有的恩客都跑到镜花楼下站着听大气都不敢喘,多少人一掷千金就只为了那一晚的独享。没有人能比得过欣姐,她天生就是这十里秦淮的女人。

 

今天的欣姐头上是刚烫过的洋卷,薄唇上了唇红不再显得憔悴反而娇艳欲滴。她穿上那件印染牡丹的苍绿色旗袍,肩上半搭的是雪白的狐裘,腕子上也是那个翠绿的镯子,鸽子蛋大的戒指戴在手上,还有一个黄铜的烟斗。她美得像是最毒的罂粟,令人欲罢不能。时间好像不能消磨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愈加成熟诱人,那个艳冠金陵的欣姐又回来了。

 

那位郑姓的太太愣了一下,随后像是见到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伸出骄矜的玉手:“王小姐好。”

 

原来欣姐姓王。

 

倒是欣姐没有给这位太太面子,她的眼睛落在她手上的雕漆匣子上还有抱着匣子的腕子上那只翡翠的镯子,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大龙啊,进来谈吧。”原来她们之前也认识。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谈了什么,我只是一直坐在门口。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位太太走出了镜花楼,手里少了个匣子,她上了车,吩咐司机:“小方我们走。”

 

我这才意识到那个司机就是之前嘎子哥的那个副官,他当年都是称呼的他的全名。一年不见他从一个少年的鲜嫩模样变得沧桑了许多,还少了只眼睛,难怪我第一眼没认出来。我抓住最后的机会冲上前,把住车窗:“郑太太!”

 

“有什么事吗?”她并不生气,保持着一惯的优雅和骄矜。

 

“我……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嘎子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我意识到那位高贵的太太正在强忍着失态的痛苦:“你回去劝劝欣姐,和我们一起到重庆去,嘎子既然把那传下来的镯子给了她,我们是不会亏待她的。”

 

我就是再不经世事也该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欣姐是民间小调的大家,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可以给欣姐一个身份,我们到重庆去可以继续……”

 

“那其他人呢……”我后来知道贸然打断这样一位太太的话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好在那位太太并没有怪罪,只是楞了一下:“你说的是马佳吗?”

 

“嗯”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9月初,他奉命守宝山,然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①

 

“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

 

那辆军牌车已经走了很久,可我还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本能地抬头往镜花楼上看,欣姐在那儿看着我,或者说也看着那辆远走的军牌车。我一瘸一拐地上楼,走到欣姐身边。她还带着那个翠玉的镯子,身边放着那个雕漆的匣子。

 

“欣姐……”

 

“郑太太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其实,你应该去重庆的。”

 

欣姐吸了口黄铜的细长烟斗:“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这个匣子拿着吧,你以后要是嫁出去的时候我不一定能操办什么。这是我从东北带来的,是实打实的满人宫里的东西,以后要是是在熬不住就当了换口饭吃,这匣子能保你一命。”

 

我也只能道声谢,然后抱着匣子离开了房间。残阳把镜花楼和周围的残垣断壁打得金灿灿的,秦淮河跟度了层金一样闪着波光。空气静极了,没有飞机的轰鸣也没有防空警报的声响。当然了,没了船夫没了人,能不安静吗?

 

我好久好久都没听欣姐唱过歌了,自从她的生意起来之后她就不再给别人唱歌,当然她自己也很少唱给自己,只是偶尔司令官来的时候欣姐会哼几句不成套的小调。

 

现在那个悠扬的,曾经震动十里秦淮的嗓子又开始唱歌,只不过这次不是她来金陵之后学的曲儿,而是一首我从没听过的,不属于江南细软之地的曲子:“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仓~啊朗赫拉赫呢哪雷呀~赫啦哪呢赫呢哪~”

 

远方的天空突然传来飞机的轰鸣,机械有节奏的声响像是戏曲用的锣或者鼓。

 

“白云飘过大顶子山~”

 

防空警报是套曲里用的竹笛,所有的声响里占了最主要的调。

 

“金色的阳光照船帆~”

 

我看到有些家里没有防空洞的人家,开始抱着包袱跑上街,寻找有防空洞的店铺希望求一个平安。

 

“紧摇桨来掌稳舵~”

 

天上开始有钢弹落下,远处响起第一声爆炸声。

 

“双手赢得丰收年~”

 

我看到天际起了大火,和今晚的晚霞一样的红。

 

“啊朗赫拉赫呢哪雷呀~赫啦哪呢赫呢哪~”

 

我抱着匣子回到镜花楼:看来今天飞机是炸不到我们了。

 

 

当天晚上欣姐给我们做的是香肠,她说这是俄国的货,还说她小的时候去过海拉尔,去过满洲里。她说等着她五十岁的时候再回头一看,我们肯定都没变样,她一定会老去的。

 

“为什么呢?”

 

欣姐捂着嘴笑了笑:“三十岁就长了五十岁的模样,能再老到哪儿去,按照大龙说的老皱旧罢了。”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还是继续讲:“权当是看到了吧,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撺掇她说对对对,现在想来就算是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还不是背井离乡没有退路……”

 

欣姐看到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倒也意识到自己的胡言乱语:“算了,和你们说着些干嘛……吃你们的香肠吧,以后再见面还不知道到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一年两年,实在不行就只能黄泉相见……”

 

 

十二月,日本人占了金陵城。欣姐为了保护我们,跟着日本人去了联谊会,从此我再没见过她。

 

再后来汪委员长来了南京城,他们聊起过郑太太,说她是革命党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想欣姐,司令官,郑太太,在打仗之前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我希望现在也是。因为我听说如果你心里挂念着一个人,那么就算是到了奈何桥,就差一碗孟婆汤就能转世,你还是会在这里等着,等到大家都到齐了,再一起走,这样来世还会再见面。

 

 

The End

 

  • 注:1937年9月5日日军集中30余艘军舰,掩护陆军向宝山发起猛攻,中国军队顽强抵抗。至7日上午10时,除一人前夜受命突围向上级报告军情外,奉命坚守宝山的98师第583团3营500余人全部壮烈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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